内蒙古大学考研功德垂教业警言励后人

功德垂教业 警言励后人

——回忆于北辰校长

作者：王月珽

写在前面

　　2007年9月内大校庆过后，我去学校35号楼小屋看望于北辰校长。于校长在校庆期间见到了不少内大旧人、学生。他激动地对我说：“我和人们说了，我不仅参加了内大的50周年校庆，我还要参加内大的60周年校庆呢！”不料在次年的3月6日，就溘然而逝了，时年94岁。我作为内大的学子，与先生过从有年，现又逢学校60年校庆，抚今思往，愿将我对校长的见闻、印象记述于此文，以飨读者并忘不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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壹

　　我认识于北辰先生始自我入大学初。1964年9月初，经当年7月的高考，我被录取内蒙古大学历史系，（一年后遵乌兰夫校长之命，改为政史系）。先于我进入内大教学系读书的有我的兄长王月珠，他毕业于包一中，我毕业于萨拉齐中学（今为萨一中）。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的喜悦充满胸怀。就是在开学的全校迎新集会上，我第一次从坐场上看到了台上的于先生，那时所谓的会场是平时学生就餐的大食堂，又是礼堂。学校集会、学生演出、放映电影都在此。学校领导有多人出席，从现场知，于先生是当时内大的副校长。会上，他讲了话，精神矍铄，声音高亢，不威而自严，这是第一次印象。

　　小范围见面是一次上晚自习的时候。那时我们除开公共课外，专业课已开了世界上古史、中国古代史等多门课。其中有一门必开的课程是历史文选，讲授的人是王范之先生。先生是四川人，老学究，据说颇有资质，看的出，讲课很自信，一字一解，慢条斯理；校本是大名鼎鼎的周予同先生编著的，第一篇是选自《尚书》的《牧誓》，王先生遵的是传统教法，于教本逐字逐句疏解，有时还要提出自己的见解。他对学生最拿手的要求是：每一篇学后要做作业，抄在作业本上，并译作白话文；还要学一篇，熟背一篇——为此，全班16人，分为4组每组有一个组长负责，背诵在上晚自习时分组进行，互相监督，错一处降为4分，错两处扣为3分。那时的我们听话，又是刚入学的学生，百分之百地遵照执行。有时王先生亲自到班上，于巡查中亲耳听学生背诵。一日晚自习，于校长（准确地说是于副校长）来到了班上，教室里灯光明亮，16人大都在班上，好像正是在背习《历史文选》中的文章。于校长在教室转来转去，突然发话了：“学习历史，掌握古籍，古文要背会二百篇呢！”他是四川人，讲这话时，声调依然高亢，而且富有激情，他的末句话竟是这样叠调、发声的——“古文”一顿，“要背会”打弯，“二百篇呢”的“二”发音为“耳”，“百”发音为“白”，这个“二（耳）百（白）篇呢”竟是由“拖腔”说出的！

　　几十年过去了，我在当年晚自习上听到的这句话，特别是“古文，要背会二百篇”这几个字，一直积淀在我的心头。近几年，赵志宏学长（1966年毕业于内大汉语言文学专业，曾任内蒙古自治区副主席继转任职于甘肃省委，于全国文联党组副书记、秘书长任至退休）由京归呼多次聚会，每谈到于校长，都要提起于先生。对他说过的“要背古文几百遍”的事，赵学长忆及此时也颇激动，他说，他那时已背过多篇古散文，也得益于先生的教导，获益匪浅。我于文革中结识赵学长，知他是个读书的情种，不仅钻理论，也重专业、写作。仅此，聚会中自很投契，我们不论学史学，还是学文学，在练基本功背书这一事上，都受过这位大学校长的开示！“积学如储宝”，背书也是一种“积学”、“储宝”，只有“厚积”才会有运用自如的“薄发”，何况还能吸收至理名言，涉及人一生的做人做事！个中道理，愈老愈明白。

　　说到背记，还有一个插曲：我与于校出差住土右旗招待所，召见萨中的任嘉乐时，任背述了一首他作的白话诗，于校长却跌腔跌调地朗诵了一篇“祝辞”。他说，这是他在中学毕业典礼上校长作的《毕业祝辞》，涉及治学、修身、做人。他一直记着校长的这篇箴言，从背诵看出当年的中学校长在他心中的位置。

贰

　　进入文革，我对于校长的接触不多，但几个偶逢的场合镜头式的印象还是有的，甚至是深刻的。

　　前面说过，我上内大是1964年秋9月，到1966年7月底、八月初学校已“乱”，进入了真正的“运动”。先是我系64级（16人），65级（一、二两个班共73人）奉上命（乌兰夫校长的、内大党委的）于3月5日开赴土默特旗善岱公社保同河村（时为“大队”）搞半工半读，主要是建校（算内大分校吧）、盖校舍，也在村的场面上上过《中共党史》（姜文湖、关守西讲）、蒙语（恩和巴图讲）几次课，除此，还参加大队的抗旱劳动，更参与该村的四洁工作，搞社会调查并听有关“四德”工作报告。实际上是遵照了毛主席有关“文科学生要面向社会，以社会为工厂”的指示，所以在保同河围绕“半工半读”的这一切“活动”都视为“理所当然”；亲自到保同河的有时任内大党委常委、宣称部部长、政史系党总支书记、系主任林扬。所有工作，他都向内大党委报告，并用“简报”报送华北局。系领导班子有“临时党总支”（原系总支成员有些参加了锡盟的“四德”工作），成员除林外，有黄水锦（组织委员）、姜文湖（宗教委员）、吴德希（青年委员）三位老师。那时，师生们在此折腾，报上连篇累牍发的是“批三家村”“向反党黑线开火” ……到后来，“半工半读”搞不下去了，根据学校党委决定，师生一起于6月8日先步行，后于察素齐乘火车返校。返校后，没再上课，闭校门，以系为单位，搞关门的文革运动，看报学理论，写批判文章，捉了个于副校长批判，还“保卫内大党委”，争论教育是否黑线，批判所谓的封、变、修。文革是什么，实无几人真懂！

于北辰校长（二排左四）与建校初期教师合影

　　到七月底，全国文革大浪涌来，内大的新旧矛盾化为几场“三天辩论会”，校党委倒了，各系党政组织塌了，原“保卫部于田”的守潮变作了“打倒于田林”的口号，因发生捆绑贾国泰事件，于田林被登《内蒙古日报》，校系原在校在系领导，都被列为推行“资反路线”的黑帮罪人，游校批斗；几个系赴京的“左派”学生还从北大搬回了武斗，斗当权派和扩大列入的“牛鬼蛇神”——以后有了黑帮队，圈禁，罚劳作……矛舍章仍被批斗，于北辰一度首当其冲，大字报更是如雪片满校院飞舞。

　　三天辩论后，于北辰被罚，由住小楼打入了住一间小平房。一日，同班的陈秀文叫上我到于家，我们被说成时论中的“保守派”，当然从思想上并未视于为什么黑帮，只是要了解于的历史。那时，于母也在屋，当问到他的经历时，他指了指堆在房间的一堆日记本。大声说：“我多年写日记，我的经历都写在日记

上！读书、参加革命40年，有40年的光荣历史！”说到此，他无语了。我们也再不想问了——他1937年参加革命，去过延安，为革命奔走各地。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；1957年10月内大初建，主动辞去国家教育部综合大学教育司副司长一职，投身内大，任副校长。而今，对于一个一夜之间失权失势、挨批挨斗，被视为“黑帮”，又被剥夺了话语权的老干部，他能说什么？人不能逢场作戏做变色龙啊！

于北辰先生

　　他在三天辩论会上于昏暗的灯光下，于批斗的口号声中跌落到主楼前台阶下，以后仍带病挨斗。据我所知，我系高年级几位学生如苏桂凤、张瑞平、宗炳华等人还为老校长的遭遇躲在校园角落掉眼泪呢！

　　捆绑贾国泰不是他下的命令，他的失误是没有及时制止。说他执行高校黑线，更是扯淡！就是是，他虽管教学，但毕竟是二、三把手，那一把手、二把手呢？墙倒众人推了！

对于被打倒的于北辰，保守派同情他自不必说，造反派也分为两派。按当时的标准，于是推行了资反路线，但不是叛徒，无历史问题，某造反派中的人欲保他。1967年2月，在校西阶梯教室上台“亮相”，所谓亮相是要亮给造反派某派，支持这些人，并作“检讨”。这于校长确也“顽固”，当时竟说了几句这样得罪领导者的话：“我曾想，要办好内大，必须有三个条件：一要有自己培养的一支过硬的师资队伍；二要有一个好的图书馆；三要有齐备的科学仪器设备……我过去想，我死后，将我埋在内大校院。现在我犯了错误，不能了！……”我记得，在他讲了这些话时，主持会的一个造派学生头，马上斥责他是“资产阶级世界观”，还想推行“资产阶级教育路线”，不再让他讲下去轰他退场。是呀，他的检查不突出政治，更不提毛泽东思想指导，在当时肯定是无法过关的！

于北辰先生在庆祝会上讲话

　　林扬同志于1964年由华北局调内大党委任职，66年7月前，除任校党委宣传部部长，主职还在政史系党总支书记、系主任职务上，运动初期他根据经验是要抓“右派”的，三天辩论会后，成为众矢之的，挨批挨斗，声名狼藉，很“臭”！但在所谓的“二月逆流”中，他支持了呼三司及学校造反派，又“起死回生”了，不再挨斗了。之前，之前，他成了“打倒于田林”口号中的一员，很多人恨他。也是在1967年初，一伙造反派学生将于北辰、林扬弄到大礼堂的台子上，让于作检讨，看当时的阵势，只要于检讨得“好”，与该划清界限的人划清界限，于就会获得主事的人的恩典，获得稀有的解放。当时我在台下，因许多学生长征串联未归，台下人本就稀稀拉拉，并不多。当时有位主持会的造派学生头，先让于检查，来等于讲多少，就使出黑虎掏心术，指着林扬让于供述：你对他怎么看？于答：“林扬是个好同志！”造反者怒问：“什么？你说什么？”于也发威了：“我是说，林扬是个好同志，只是犯了错误，我们都推行了资反路线！”

　　到此，主持会议的人将于轰开很快结束了可能的“解放仪式”。在场的一些人，多是学校的干部，包括我。其时都为于惋惜未能好好表态获得“解放”。但我更佩服他的临难不苟，宁可自己倒霉也不委屈嫁祸于同志。就这一点，他也是一个道德高尚的老干部啊！对比文革中的胡乱揭发、落井下石、委过于人、善杀回马枪者，校长真是一凛正气！

特别提示：由于篇幅较长，剩余部分将在下期珠光湖韵中展示。

作者简介

王月珽，内蒙古大学历史学院教授。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，著作有诗词手稿《啸啸集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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